离婚记（四）

边缘 · 发表于 2011-9-17 21:46:50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无论伊拉克战争是否在继续，不管哪个地方正发生着地震，普通人的日子还是一天天照常地过，为柴米油盐吵得头昏脑胀，为爱或不爱纠结得肝肠寸断。除非，天降横祸，与当事者有关的一些人才会停下他们机械而重复性的动作，来认真思考一下：“我到底为什么活着？”“哎呀，生命怎么如此脆弱，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好好活着吧！”然后踏着别人的鲜血带来的那种对生命的敬醒与反思，同身边的人和解那么一段日子，安分嘘叹几天。毕竟是一段事故，事故的主角在脑海中渐渐淡去的时候，他们的日子又恢复了常态，男人继续打牌酗酒，找女人骂娘，女人依然逛街购物看韩剧，从美容院出来又钻进小吃店，岁月就此而逝，地老天荒。

还是有人，因为一场事故而就此改变一生的。但那该是怎样颠覆生命的打击，才换来生命的一次裂变，如同将一个人的筋肉全部剔除，旧的血液也全部抽去，而后再补上新的肉，新的血。怡秋觉得自己是在经历着这样一场裂变的，而且她很清醒地看着生活的手术刀怎样地一寸一寸刮自己的肉，又怎样一点一点抽自己的血，她能听到皮肤被刀口划开的声音，有点儿像裂锦。她听说夏朝一个国王的宠妃，从未笑，但是每次听到好好的上等锦缎被撕裂的声音时都会笑，绝美凄艳，倾国倾城，最后这个王朝在她的笑声中也被撕裂了。她发现自己也会笑，她的笑声没有撕裂一个国家，却将她父母两颗苍老的心撕得一溜一溜的。

春天已经来了，桃红柳绿，莺飞燕舞，很多家庭都带着可爱的孩子去河边，去田野踏青。苏家老小却守在家里，守着一张攀着黑纱的照片，拥着比最冷的冬天还要冷的心，哀悼着。张婷婷，怡秋唯一的寄托，在河边玩耍的时候被一辆年少轻狂的摩托车夺去了幼小的生命。从医院到陵园，怡秋没有落过半滴泪，她一直痴傻了般沉默着，有时候会突然露出点儿诡异的微笑。这笑让原本就心力交瘁的苏老太更加惶恐，她抱着女儿哭着喊道：“孩子呀，难过了，就哭吧，别憋着，妈知道，妈都知道啊！我的女儿命咋就这么苦呢！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残忍，你为什么不要了我这老太婆的命，把她拿走吧，拿走吧，把我的乖孙女还给我，还给我！”“怡秋，你还有我跟你妈，还有这个家，你要想开点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妈怎么办啊？你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孩子，一定要挺住啊！”素来有着军人般威严的苏老太爷老泪纵横，一夜之间两鬓间多了无数白发，其实他也还没有过五十大寿。此刻他那挺拔的腰杆佝偻得像农村那些挑担的六七十岁的老头，沉默了快五十年的眼睛更加黯淡了。

因为生气闹情绪回娘家的何润芳此时也抱着自己的儿子磊磊，抹着眼泪劝道：“姐，这是天降的祸，我们谁都无法挽回，你一定得想开点，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妈你也别哭了，姐心里更难受的。”润芳的老公，苏家的二子苏海，此时整个人卧在沙发里，经常在外面厮混所滋生的那股黑{词语被屏蔽}的狠劲儿在他青筋突爆的眉头上，像吸足了吗啡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外蹿。他是有些生气的，那个肇事的小子，他早晚得卸了他的腿脚，让他小子也尝尝痛苦的滋味。那天在医院，要不是爹妈拦着，他非把他打趴下不行。他心底是感谢这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侄女的，她的生命挽救了他的婚姻。找小姐不料染了那个病，让润芳发现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死活要离婚。苏家最忙的三女儿孟春也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抽噎着：“姐，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我的榜样，要是连你都倒下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再撑下去。把莲儿过继给你吧......”她还没说完，被她母亲如刀子般的眼神给封了口。心里暗自惭愧，看来自己又说错话了。

面对着苍老的父母，怡秋很明白自己要怎么做。她是不能倒下的，尽管她多么想去黄泉路上陪女儿，有妈妈在女儿应该不会害怕，不会孤单，也不会被野鬼欺负，冻着饿着了。但是她也是女儿，自己的心也是对面那父母的心，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概就是她如此这般的心境吧！此刻她那刚刚调理好的皮肤一下子又变得如同火燎的草纸般蜡黄，眼窝较之前更深了，直直的眼睛没有光，好像是没了灵魂似的，掉下来的一缕头发也没有生命力地贴在小了一圈的右脸颊上。她暗暗深吸了几口气，竭力用稳定的声线说道：“爸妈，我什么都经历过了，你们放心，我没事的。润芳说的对，我以后可以再要个孩子的。这些天你们也累了，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我想回家去住......”

“那怎么行，你回去我们怎么能放心，闺女啊，你听妈的话，以后那里不要去了，租出去吧。搬回家吧，有妈吃的就有你吃的。”

“是啊，姐，你搬回来吧，回去了，看见什么不是伤心事？”

“实在想回去，让你妈陪你吧，让你妈给你做个饭，你们娘俩说说话。”

怡秋的话还没有说完，反对声一片，这个时候她像一枚手榴弹，所有人都怕她自己一个想不开将自己引爆。

“爸，妈，求求你们，我真的没事，只想一个人静静，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整理好了，我就回来。”怡秋知道自己的恳求是很难得到允许的，就站起身跪了下来，如同一座大山生生地倒下来，砸在了亲人们面前。没有人再站出来反对，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根细细的线，牵在她的身上，颤颤幽幽那么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