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方言都不是鸟语

shelly · 发表于 2011-12-20 05:19:01

18日人民网报道，根据《广东省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规定》，广东省广播电台、电视台及其网络音视频节目使用当地方言播音的，须经国家广播电视部门或者省广播电影电视部门批准，违规者将受处罚。该规定将于2012年3月1日起实施。
禁止或限制电台、电视台播出方言节目，此类号令一般都是由国家广电总局发出的，而且每有此类禁令出台都会引起争议，叫骂声多于叫好声。这一回广电总局还没开金口，广东就自己把自己给禁了，而且规定得比广电总局还严格，甚至连记者采访用方言都在“必须报批”之列。这就有点儿“挥刀自宫”的意思了。
为什么要限制广电节目使用方言？《规定》里说得很明白，为了推广普通话。推广普通话是好事，中国这么大，方言这么多，不同地方的人聚到一块儿的时候各说各话，互相听不懂，的确是一件很头疼的事。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有个广东仔，每次他的老乡来串门，两人就叽里咕噜说粤语。每到这个时候，{词语被屏蔽}人就会大喊一声：“不许说鸟语！”那时候除了普通话，{词语被屏蔽}方言都被我们戏称为“鸟语”。
上世纪80年代，港台电视剧很流行，不少港台电视剧的插曲也随之风靡大江南北。我发现有一些粤语歌不仅旋律优美，歌词的意境也好，但前提是，一定要粤语演唱。比如83版《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当时有个国内著名的歌星在电视上用普通话翻唱这首歌，那叫一个难听，真的让人很崩溃。不是该歌星唱功差，而是这首歌根本就不适合用普通话来表现。
由此可见，普通话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所谓普通话，是以北京方言为标准音的汉语发音，说起来，它并不天生就是官方语言，在中国成为全国通用语言，最多不过六七百年的历史。据史料记载，我国最早的普通话叫“雅言”，是以早先洛阳地方语言为基础的，从汉代一直沿袭到唐宋。现在的普通话，原来是一种“胡语”，也即北方少数民族学习汉民族语言的发音，蒙古灭宋建立元朝之后，这种胡汉杂糅的汉语发音方式即成为官方语言。元以后历朝历代皆定都北京，因而北京话作为“官话”的地位得以确立。
因此，北京话成为一国之官方语言，更多的是政治上的原因，是一种由政治强势而导致的语言强势。当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也是民族融合的历史必然，世界各国的官方语言也都基本遵循这样的历史发展规律。从目前看，没有哪一种方言比北京话更适合承担“普通话”的角色，但北京话作为官方语言拥有无可争辩的政治优势，并不意味着它比{词语被屏蔽}方言拥有更多的文化优势。
如上所述，从历史沿革上看，今天的普通话并不是一种纯正的汉语发音，因而它在传承汉文化方面可能就不如有些地方的方言。以唐诗为例，我们都知道，唐诗是讲究押韵和平仄的，吟诵起来还有一种音律美。唐代李益有诗云：“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首诗中的“期”和“儿”原本应该是押韵的，可用普通话来读就押不上韵了。如果按照上海的白话音念“儿”字，读ní音，这就能押上韵，而ní更接近“儿”字的古汉语发音。再如《钱塘湖春行》中的名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乱花”与“浅草”用普通话来读平仄明显不对，换做闽南话就没问题了。
我在福建工作时，曾听过一场闽南话的唐诗朗诵会，终于明白什么叫“吟诗”——那是一种一唱三叹的意境。相比之下，用普通话朗诵古诗，抑扬顿挫的感觉是有的，却少了古诗词本应具有的音乐美感。在今天中国的汉语方言体系内，闽南话、粤语、客家话和江浙一带的方言被认为是最难听懂、与普通话发音差别最大的几种地方方言，但正是这几种最“顽固不化”的方言，从遣词造句到发音等方面较为完整地保留了古汉语的特点，堪称古汉语的活化石。
这还仅是从汉语言层面分析普通话的文化“劣势”，中国还有多种少数民族语言，其文化内涵就更不是普通话所能承载的了。今天的人们越来越意识到保留文化多样性的重要价值，方言作为地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理应通过各种途径使之得以传承。只要是人类创造的语言，都是“人话”，都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而不是“鸟语”。
广播电视节目当然应该承担起推广普通话的职责，但同时也应担负起传承方言文化的使命，二者不可偏废。从媒体本身的特点看，没有哪种媒介比广播电视更有助于传播方言文化。目前各地电台、电视台都以普通话节目为“当家花旦”，方言节目较少，所以我个人认为，在这种情势下对广电节目中使用方言进行过于苛刻的限制是不合适的。广播电视是年轻人获取信息的重要途径，如果广播电视由普通话一统天下，将来我们的子孙会忘记他们的祖先曾经创造过千姿百态的语言文化。
广东省的《规定》中，有一句“提倡公共服务行业以普通话为基本服务用语”。从推广普通话的功用而言，政府机关、银行、邮局等公共服务行业“以普通话为基本服务用语”，比限制广电节目使用方言要有意义得多。在人口大流动的时代，公共服务行业使用普通话应该是“必须”而非“提倡”，现在倒好，公共服务行业使用普通话只是“提倡”，而广电节目播出方言却“必须报批”，这可真是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