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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有很多小的河流,就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普普通通的人一样。老家的河,也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小河,普通得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它们曲曲折折,纵横交错,像一张大网,编制着老家乡村的勃勃生机。# w c. \% q" u1 |
离我家门前不远,有一条小河,我总是把它想象成一支队伍,他们巧妙地伪装着,沿着山沟儿,从很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摸到我家门前,然后缓慢地打了个转儿,像是经过短暂的休整,然后便有些浩荡地开往南边儿的前线去了。
9 H/ t, d5 M3 {0 Y 差不多和附近其它的河流一样,宽不过三两米,深不过膝。只要这条小河,有细细的水在日夜奔流,岸上便是自然生长的柳树,没有什么规则,东倒西歪,任凭风去随意摇摆,还有大片大片的玉米,它们团结着,从河两岸开始,大踏步地漫无边际地展开。- b; M! `# b; R _- p
老家的河,都是季节性的河,和季节有着天然的联系。冬天,河会保持沉寂,偶尔会有孩子过来玩耍。河宽水深的地方,冰面大,是孩子们天然的溜冰场。乡下的孩子,从没见过花花绿绿的冰鞋,他们玩的是自制的冰板儿,还有爬犁、陀螺。童年的记忆,有许多都在这冰面上,寒冷还有饥饿,但更多的是快乐。我喜欢在冰上小心翼翼地走,玩的就是心跳,稍不留神,脚下一滑,便会跌倒,虽然跌疼了屁股,但却笑得开心。冬天的河,常会断流,断流的地方,也还有冰,但冰下是空的,没有水。走上去发出空空的声响,用力跺脚,咔嚓一声,脚就会陷进去,拔出脚来,安然无恙,不会弄湿你的鞋子。一场大雪过后,冰面上的雪很干净,时常会出现些小动物的脚印,也许是狗、是狐狸、是黄鼠狼?不知道,没见过。等田里的雪融化了,河里的雪才开始融化,然后是冰的融化。自此,所有的河流,都开始悄无声息地逼近春天。3 H/ X. |# w4 v& F% i2 @. Z' Q
春天的河,像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蛇,疲惫、憔悴。细细的水,懒懒地流,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快乐,只有单调和无聊。这时的天空和大地,都干干净净地候着,直到一场大雨过后,河才真正进入亢奋状态,像一只雄狮,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远远听那声音,一定会让雨后的寂静,显得更加寂静。我喜欢这个时候,到河边去看咆哮的水。混浊的水才有力量,它们急切地打着旋儿,挟持着树枝、野草,浩浩荡荡,飞流直下,舍身撞击大石头,溅起浪花,然后继续呼啸着奔跑。脚下的土地剧烈颤抖,大块大块的河床,轰然倒塌,瞬间被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 y. K! r0 s: C/ `. _6 I% ` 这样的大水,不会持久,很快就会转为平静,快得像中国传统的变脸术,让你感觉莫名其妙。如果不是大旱之年,河不会有太多的减少,只是要平静得许多,清澈得许多,像一个刚刚进入到青春期的大姑娘,文文静静的用身体羞涩。/ G* g; A6 L6 T8 \: {
这时的乐趣是抓鱼,河里有永远也抓不完的鱼,而且大多是鲫鱼。黒黒的鲫鱼,在清澈的水下,沿着岸边,像城里沿街的人流,来回穿梭。想抓到这些鱼,不是件容易的事,两只小手形成的包围,远远不够,没等接近,鱼便逃之夭夭,即便是偶尔摸到一条,滑溜溜的鱼,也难以抓住,鱼会趁你不备,突然发力,挣脱出去,让你后悔莫及。5 L! Q; L$ V+ @8 C; a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家里把粪筐带来。粪筐的形状,恰是一个包围的形状,一面是扇开的。把粪筐架在鱼群出没的线路上,用石头压住,免得让水冲走,然后到前面去轰赶。如果是两人协作,会更好。一个人架着粪筐向前推进,另一个人在前面轰赶,两人汇合,突然起筐,筐内除了杂草,一定会有两条、三条,或者更多的鲫鱼。白白的、亮亮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欢快地蹦跳。看那鲫鱼的体色,远比今天城里卖的要肥美得多,但那时我们不吃这些鱼,尽管我们每天都可以抓到很多,尽管那个年月我们常常饿得难以忍耐。我们会把这些鱼带回家,扔到院子里,然后蹲下来,看鸭子们追逐着争抢。我们瞪圆了眼睛,看着鸭子骄傲地扬着头,一点点把鱼装进嘴里,这时鸭的脖子,会立刻鼓起来一个大疙瘩,那疙瘩沿着鸭脖子一直往下,最后咕咚一声落进鸭子的肚子里。高兴的鸭子,便会摆摆尾巴,然后呱呱呱,响亮地叫几声,再奔向另一条鱼。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明白,当年我们为什么不吃那些鱼。, C$ W: {4 V* N9 G8 z1 G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我对水先天性恐惧,至今不会游泳,但我却喜欢河,喜欢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河,比如莱茵河、塞纳河,比如湄公河、黄河等等,但最贴近我心的,还是老家那些没有名字的小河,因为它们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夏天的傍晚,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河边,脱了鞋,把脚放进水里,让小鱼尽情啃咬。我会长时间看月亮,听周围昆虫很明亮的叫声,想那些漫无边际的事情。& J' A1 U5 I6 r/ V, o& F! O
我没有办法忘记,我一直都在挂念,就像是我不能忘记亲人、不能忘记童年一样。都说人老了,就会念旧,这些年我总想回去看看,尽管我的亲人,现在都已不在那里,但我还是想去看看,看看我们住过的老房子,更要看那些小河,看那些小河的清澈,看河里那些鲫鱼,想捧一把童年的水,洗一下我脸上的皱纹。这种想法一直持续着好多年,它强有力地占据着我空闲时的思绪,占据着我的睡眠和梦乡。直到2010年的五一长假,我终于踏上了回老家的列车。一路心潮起伏,很像是去会见失散多年的亲人,不厌其烦地想象见面时的情景,心头一热,竟然有泪水落下来。
6 O1 ?* f# }, o/ ^/ U 我不想被人打扰我内心深入的波澜,我想独自一人去寻找我三十年前的记忆。可是,我什么也没找到,没有见到我家门前那条河,我很清楚记的,就在这里。可这里却是一条路,一条模仿得很像城里的路。报上说乡村要走城镇化道路,这就是城镇化道路吗?城镇化的道路让河也变成了路。不仅我家门前的河没了,附近我能记忆起来的河都没了,有的变成了一片厂房,更多的是民宅,甚至还有漂亮的小别墅。唯一在我记忆里比较大的一条河流,还在,已被修成水渠,用石头和水泥,里面没有水,一滴都没有。有人推自行车,在里面走,把它当成了路。
! q% J6 s( G9 `# Q( z 与一个我似乎有些面熟的人搭话,他充满激情地告诉我,接下来他们要建起来一个小镇,村里人都集中到一起住,像城里一样,也有广场和喷泉。我问他那还怎么种地?他说我们也有公共汽车,我们可以坐公共汽车去种地。我茫然了,忽然像是丢失了什么,却又不知道丢失了什么,是根?是血脉?是祖宗?' g( K4 J5 d5 ?- L0 G0 j
三十年,老家的大小河流都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一种永远的消失,就像我们人的生命。
( G; z- i9 C/ L2 F! B7 t* g; z5 a/ j (作者简介: 80年代写作,曾就读于辽宁文学院 ,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辽宁省丹东市工商局)/ d7 F1 U0 g% G'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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